在一个喜剧闹剧横飞于舞台的年代，导演李六乙决意做一个冷僻且冒险的戏剧计划。
他选了三部古希腊悲剧《安提戈涅》、《俄狄浦斯王》和《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以及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上、中、下三部，来完成“李六乙·中国制造”计划。去年11月，《安提戈涅》作为戏剧计划的第一部在首都剧场上演，并受邀参加2013年新加坡华艺节。今年4月11日至14日，《俄狄浦斯王》将在国家大剧院戏剧场正式首演，《安提戈涅》也将于4月16日、17日接踵登台。
古希腊传统悲剧的超现实性与神秘性，罗念生译本的诗歌韵味与深奥，都将纯粹地保留在李六乙的戏剧舞台上，两部戏的台词都严格遵照原本，“完全不做修改”。他不担心观众搞不清楚那些复杂纠缠的人物关系，也不怕距离感，“如果你完全不了解《俄狄浦斯王》，这就是一部挺好看的悬疑片。对故事有了解的，可以品到里面神学的、文化的、哲学的东西。”
面对做人的苦难
《俄狄浦斯王》的排练场内挂着一幅笔法遒劲的草书，上书“精气神”三字。两年时间，这里诞生了《安提戈涅》与《俄狄浦斯王》，“精气神”就是整个团队的座右铭。
“我当初肯定喝了二两就轻松答应这个剧。我内心的骄傲高抬了自己，太难了。”拿着《俄狄浦斯王》厚厚的剧本，主演姚橹笑说。临近演出的这些天，他和所有人都累到了极致，还有刚出校门的年轻演员在排练场上累得哭起来。但痛苦之后，是众人期待的舞台释放。
俄狄浦斯面临的深刻“命运感”，似乎附着在每一位演员心头。姚橹的难题在于如何诠释一位企图逃脱命运，但最终被命运毁灭的悲剧英雄的内心，“大家对俄狄浦斯的普遍印象是阳刚、有力量、有体魄的，但我希望找到释放内心力量的东西，既要演出残酷惨烈，也要表现出美，内外兼修。不是我像俄狄浦斯，而是俄狄浦斯像我，是我的俄狄浦斯。”饰演王后伊奥卡斯特的江珊已经远离话剧舞台18年，导演告诉她，要从人性最质朴的情感上去理解，回到最简单的人物关系，用感受和想象力与姚橹对戏。
“《俄狄浦斯王》整部戏都是高潮。”李六乙说，剧作家索福克勒斯在一开场设置了悬疑——忒拜城遭遇瘟疫，俄狄浦斯得到神示，必须找出杀死先王的凶手。先知告诉俄狄浦斯，“你就是罪魁祸首”，追查凶手与回顾往事，于是由此展开。
这部著名的悲剧中，俄狄浦斯始终在与弑父娶母的“神谕”抗争，却迎来惨烈结局。李六乙认为，俄狄浦斯能为当代传递积极的正能量，“他承受的灾难肯定是史无前例，是我们的生活不能理解和想象的。对任何人来说，这个灾难都是刻骨铭心的、罪恶的。尼采说过，俄狄浦斯的意义就在于接受。他接受了死亡、恐惧、灾难、苦难，在接受的过程中，他的人格显得尤其伟大。俄狄浦斯没有犯任何错，所有罪恶都和他无关，只是命运的安排。”他觉得，现代人太缺少正视现实、刚毅正直的品质，“排练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如果这件事放到今天，如果出一点小事，和自己有关，这个人就赶紧躲了。但俄狄浦斯不是，他义无反顾，知道凶手可能是自己，更要坚持追查到底，最后谜底揭开，他刺瞎双眼，承受命运的安排。那一刻他的心灵是透亮的。”
“这部戏有一点对我们当下是非常重要的，就是我们如何去面对我们做人的苦难。悲剧的意义在于给人力量，这种力量是在一种批判性当中，在一种自我的认识当中，所以很有价值。”李六乙说。
重返文明之旅
当导演20多年来，李六乙从没像今天这么纯粹而高调地实现自己的戏剧梦。
十多年前，他因执导颇具实验精神的《原野》而成为前卫戏剧的代表。这些年，他在国内话剧舞台上十分低调，却常与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合作，在国外艺术节上呈现自己的跨界之作。
去年排完一部《推销员之死》后，李六乙曾想过隐退，但年轻戏剧人的感召又让他觉得，都50多岁了，何不为自己、为中国戏剧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李六乙·中国制造”计划中的六部戏，能让李六乙寻回舞台上的文学性与诗歌性。
“我记得陈道明说过一句话特别好，‘一个时代如果没有悲剧，那么这个时代等于没有戏剧。’”还有八年，李六乙就将从北京人艺退休，他想为这个时代的戏剧舞台留下一些被遗忘的价值，“我觉得我们现在是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都在往前走。‘中国制造’的计划就是要往回看，往回走，在世界文明当中，在我们灿烂的文化当中去寻找那些丢失的东西，重拾世界文明的意义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