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到窗前去,那是一株大叶榕,一到冬天就落光叶子,到春天的时候,每天的变化如此巨大,昨天那枝桠上还是透明的芽,今天已是嫩绿,很快又变成浓绿,并飞快地从紧致变得舒展,从稀疏变得密稠,即使连一棵树,都在提示着一种叫“光阴”的事物。
我本来可以把这个情形写成一个静态的动植物观察笔记。可是那一瞬间,一种巨大的,对时间的焦虑——不,也许是敬畏,突然到达。一瞬间,焦虑统治了我,与我之前所有潜意识里的努力结合在一起,摧枯拉朽地,迫使我下了一个决心,——决心把自己的生活打碎掉,也把自己打碎掉。
在那个时候我尚没有非常明确地想好打碎后要怎么办。但是多年后,有一次与武志红老师聊天,他无意中,似乎是一种穿越,回答了当时我的问题。他说,能把自己打碎掉再重建的人,他把这称为“自我组织能力”。拿官渡之战中的袁绍和曹操来说,曹操就具备这种能力,所以他敢以七万之兵抗袁绍的七十万大军,敢豁出去听来降的许攸建议,夜袭乌巢劫取粮草,反败为胜。而袁绍则把报告负面消息的人全部杀掉,包括有负面预言的田丰沮授也被杀,因为杀掉他们,他就看不到自己的失败。袁绍是把自我不断地裹紧、收缩,他的自我没有重建和再造能力。
我一直庆幸自己离开那“靠山吃山”的生活,原因也许在此。在我自己小小的战役里,我做了袭乌巢的曹操。尽管打碎之后重建的自己,也并无任何英雄可言,可是一个走在自我完成的路上的人,就可以说是他自己的英雄。即使他潦倒,也可以是一个潦倒的英雄。
其实那所校园确实很美,在那里,我还是有很多的朋友,她们和当时的我做相似的工作,她们得其所哉,自如快乐。我相信那是真正的自如快乐。不适合我的东西,并不见得不合适他人。用金庸小说《白马啸西风》中的话,“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不适合我”。
这一年春天又到。我再一次看到榕树落光叶子之后,以一天一个色阶的变化出现,提醒某种时间的敬畏感,不,焦虑感。
而我几乎有点喜欢这种对时间的焦虑感了。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是舍不得睡眠的人,一个有时间焦虑感的人必定也是爱时间的人,是生活得投入和充分的人。《朱子语录》中说,要写得好句“须是看得那物事有精神方好”,如何会得物事之精神,则是“须得踏翻了船,通身都在那水中,方看得出”。我曾在师长的文章中,看到这个句子中的道理,被指向于读书和写作,可我觉得这个道理,也可以指向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