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想听俗瞎话儿就要去找三叔了。俗瞎话儿又叫骚瞎话儿,是上不了台面的,通常被三叔一个人给承包了。说来奇怪,三叔长的相貌堂堂,农事活计样样精通,尤其那双嘴片子张合之间能吐出一个生色世界。遗憾的是他终生未娶,这在农村叫光棍汉,在城市叫剩男。三叔就是故乡那个村庄剩下的唯一的一个男人。说骚瞎话儿的地方常是一些特殊环境。有三叔家,有牛屋,有剃头房,这三个地方均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纯爷们儿地儿,用都市语言翻译哈,就是男生当家。
瞎话儿篓子
文 | 张朝民
在豫西南老家,听别人讲故事或讲笑话儿叫听瞎话儿,说者叫编瞎话儿。那些瞎话儿超多,能言善说者,常被称为瞎话儿篓子。此称谓说不上褒贬,就是一叫法儿。瞎话儿起源于何时已无从考证,也不需考证,它就是根植于民间的一种传统文娱形式。之所以叫瞎话儿,想必是乡民们对那些诸如神话传说,文学故事,奇趣见闻及男女之事觉得新奇、好玩,但这些东东既看不见又摸不着,虚幻莫测,便统统冠以瞎话儿。

还有一种说法是农村文化生活单调,缺少应有的娱乐形式,加之物质匮乏,点灯燃蜡都是奢侈,晚饭后寻一屋子,黑灯瞎火的围坐在一起喷空儿或唠嗑儿,这便是说(听)瞎话儿。总之不管何种解释,瞎话儿就是一种遍布乡村,招人喜欢的自娱自乐的民间版脱口秀。能说瞎话儿者要么是知书达礼者,要么是走南闯北阅历丰富者,要么是在土窝里提炼出俚语精华的能人,正是他们不经意间成为了乡俗文化的开拓者与传播者。
瞎话儿有雅俗之分。雅者又叫说古纪(称谓够文雅的吧,别说农民没文化)。如村西六伯,张口是秦朝,闭口是三国,男女老少都喜欢听他说古纪。一次听他说张飞请诸葛亮的事,甚为新鲜,只见他咳嗽一声猛吸一口旱烟,接着开说: 话说刘备三请诸葛亮而不得,这可气坏了猛张飞,张飞决定亲自出山请诸葛亮,如果请不到就是绑也要把诸葛亮给绑回来。张飞决定先施粗计,待他见诸葛亮后即说,诸葛村夫为何我大哥三请你不出,亮答,我算了一卦,刘备是一世皇帝,二世必亡,扶不起来。张飞答道,少废话、说完便将双腿分置于门槛二边斜看着亮说,诸葛亮都说你会算,今天你就算一算,我是要出你这草屋还是要进你这草屋,若能算出我所想,今后不再打扰你,若算不出休怪我无礼,绑也要把你绑走。诸葛亮一看这阵势,懵了,连忙说张飞我认输了,我说你出,你入,说你入,你出,永远算不准,说罢随决定出山,辅佐刘备。

六伯有时也说些男女情长之事,但说的十分文雅,有充分的意境,值得回味。真应了那一句:骂人不带脏字,床事不言荤字。记得曾听他说过一个孝子的瞎话儿,至今有忆。
大意是说有一个孝子,发现寡母与邻村一男子有私情,由于过份怜爱母亲未把事情捅破。冬天时,邻村男子为了约会需要趟冰河而过,孝子担心这会冻坏自己的母亲,便瞄着邻村男子的过河时间,适时地在冰河上铺些柴草、树枝之类,让其“温暖通过“......不过,瞎话儿的结尾确是一个悲剧。
六伯讲瞎话儿达到出神入画的程度,或喻古或讽今,或调侃或逗趣,信口道来从不打咳儿。记得有一年过腊八节,他触景生情,讽了一把村东头的二娘。这二娘吧生性墩厚,多少有点愚痴,家务活儿一蹋糊涂。只听六伯说,过腊八节啦,当家的让老婆做腊八猪(妓的谐音,老家特有的称谓),结果傻婆子煮了一锅用面团捏成的猪,挨了一顿暴打。没过多久,当家的又让老婆做一锅豆角面条,只见傻婆子,一下面条,摸一下自己的脚,她把豆角面条,理解成了逗脚面条,结果又挨了一顿打。虽有所指,乡邻大都不在意,一笑了之。

想听俗瞎话儿就要去找三叔了。俗瞎话儿又叫骚瞎话儿,是上不了台面的,通常被三叔一个人给承包了。说来奇怪,三叔长的相貌堂堂,农事活计样样精通,尤其那双嘴片子张合之间能吐出一个生色世界。遗憾的是他终生未娶,这在农村叫光棍汉,在城市叫剩男。三叔就是故乡那个村庄剩下的唯一的一个男人。说骚瞎话儿的地方常是一些特殊环境。有三叔家,有牛屋,有剃头房,这三个地方均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纯爷们儿地儿,用都市语言翻译哈,就是男生当家。三叔家乏善可陈,一条窄床,二个纸箱,最多的是挂在房间凉衣绳上的短裤。骚瞎话儿的氛围有点像传销,神秘兮兮,它也分大小场,小场通常在三叔家。
我那时小,一到三叔家玩就喜欢坐他床上,三叔对此极其反感,或一顿呵斥,或直接把我拎下床,好像床上藏着什么密秘似的。再说牛屋,那是三叔演大场时的舞台,可以说只要具备一定年龄且有乡村生活经验的人,每人心中都有一个牛屋。故乡的牛屋永远是雄性的世界,是互动的欢场。冬天时节,人们农闲,由于计划生育抓的紧不敢在自家床上多忙乎,闲不着的男人们便想到了牛屋这一热闹之地。那是一个弥漫着牛粪、牛料、草末子、鞋垫子、烟叶子和头油、体味混合在一起的"什锦味道",没有甜,只有呛。三叔是这里铁定的嘉宾,这里没有入场式,也没有小号奏鸣,直奔主题。

开讲即是一些“荤“题材,有时也不避小孩,记得少不更事的我有二年经常在这“荤天荤地“里窜儿。虽说听不太懂,但从大人们脸上的表情来看,很得劲。有点印象的,比较文明的是三叔有次说的一个撒豆子的瞎话儿,说一个独处女子思春时为了排遣寂寞,在自家屋里不停地往地上撒绿豆、然后再一粒一粒地将豆子捡起,反复多次,以驱逐心中的欲魔。这绝对是文雅的表述,其现场语言就荤味十足啦。三叔讲起此类事来“料足味重“,能掀波澜,用当下语言来说常被喝彩,追捧,置顶。
我至今好奇,他不曾结婚,更无相好,那时还没有苍老师,他何得宝典? 难道世上有些事儿真的是无师自通? 多年以后我有个习惯,从不看网上诸如此类的段子,认为是小儿科,没内涵,太直白,少笑点,要知道光棍三叔只需六个字就能秒杀他们,根本不在一个层级的。想想日本和印度的生殖祟拜,生生做成一门文化,开发成旅游景点,而光棍三叔们只能在牛屋里闻着牛粪和草末儿燃烧的混合味,扮演着兼职计生员的工作,很是不平。
俗瞎话儿作为那个时代的一个乡村文化现象来看,也是一件绕不开的“特色“,且很有代表性。
望乡思故,远去的不仅仅是炊烟,还有那乡情乡韵浓缩而成的瞎话儿。
注:本文经作者授权发表。引用图片说明-图一、二:张振福泥塑作品,图三:网络,图四:黄永玉版画。
作者简介:张朝民,生于60年代,文化学者,自由职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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