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于庆成的家,最先看到的是满屋的泥人,来不及说话,那些活灵活现的泥人就让你融入了他们的世界,只有感叹的份了。老于的泥人,全都是清一色的农村人,不论是老人、孩子还是女人、男人,全部来自于农村最底层的人群。从这些泥人身上,我们可以感觉到这些人生活在怎样的一片土地上,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正如老于所说的,他的泥人,不是体积,而是一种气氛。
老于出生于天津蓟县,1960年随家人进城吃上了商品粮,1966年正赶上社会上号召不在城里吃闲饭的潮流,全家因此由县城迁往农村,没过上两天城市生活的于庆成,重新回到了村庄。从小就喜欢画画的于庆成在苦与累中却找到了乐趣,那就是用随手可得的泥土捏泥人。
每天早晨,于庆成早早地起床,第一个来到生产队,等待着队长分配活计,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辽阔的田野里。每一回,队长都是第一个把活分给于庆成,接到任务,于庆成马上跑到地里,把该干的活早早地干完,就在田边捏起他的泥人来。当一个泥人捏好或者没有捏好的时候,另一项任务又会落到他的头上,他把捏好的泥人放在豆苗底下,等回来的时候再接着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子里方圆百里的土地上,经常有人会从地里挖出老于的泥人来。当人们吃惊地看着这一个个惟妙惟肖的泥人时,于庆成正躲在一边偷偷地笑呢。
痴迷于捏泥人的于庆成,在那时,招来了无数不解的目光,一个大小伙子,每天最喜欢盯着大姑娘小媳妇看,就连瘪嘴没牙的老太太也要盯上老半天,这么大的人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更有人时不时地喊他"老流氓"。他们不能理解,在捏泥人的过程中,带给于庆成的那份快乐。
不理解他的还有老父亲,在那段最艰苦的日子,只有父亲一个人的劳力养活着家里六七口人,儿子整天沉溺于捏泥人,连老父亲为他找的活计,他都没干几天就不干了。看着满屋子没有什么用的泥人,生气的父亲把它们全砸碎了。这可急坏了于庆成,从来没跟父亲顶过嘴的他这回为了这些泥人跟父亲红了脸:“这些都是艺术”。
疼爱孩子的母亲虽然不理解儿子这些泥人到底能有多大用途,但是一个最朴素的想法让她一直支持着这个不被别人理解的儿子。“捏泥人虽然没多大用,但至少孩子没有学坏”。
在母亲的支持下,父亲看着儿子捏出来的活灵活现的泥人,也不忍心砸了,而且在人多屋少的情况下,还特意为他的泥人准备了一间屋子。
有了家人的支持,贫穷与困苦对于庆成来说,算不了什么,他的泥人世界,就是他的全部,就是在最艰苦的岁月里,他的泥人也都是开怀大笑,看不到愁苦的影子,这表明他是快乐的。
1973年,天津美院到蓟县招收工农兵学员。等他知道的时候,人家早已经走了。他想起过去曾给捏出的泥人拍过一部分照片,就怀着试试看的心理把这些照片寄给了天津美院招生办。照片寄出去一个月,老于没收到任何消息,幸好后来有一个到天津交活的机会,美术学院的王兰成老师接待了他,让他先回家等一等。
于庆成回家等了一星期,天津美院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并附来一张登记表,要他立即办入学手续。大队党支部书记冷冷地说:“我们没推荐你,你凭什么上大学?”于庆成说:“学校要我,您就帮把手给盖个章,我这一辈子就有了。”
书记一听就火了:“学校要?他们没这个权力!现在是贫下中农说了算。”
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说多少好话也暖不开书记的心,在那个年月推荐富农子弟上学,这可是立场问题呀!
于庆成盖不了章,又去天津找王兰成。王老师说:“你继续办,我们等着人,今年办不成,明年接着办。你什么时候办成了,什么时候来。”
第二年招生工作又开始了,于庆成被列为美术专业的第一个招生对象。就像第一年一样,他努力了几个月,这个章还是没盖上。
第三年,天津美院的一位老师亲自来蓟县给于庆成送通知,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办成,9月10日去学院报到。但是大队书记仍然不给盖章。于庆成去县里找县办主任,找副县长,一直努力到11月,最终也没办成。他绝望了,想死,可是他死了家里怎么办?妈妈太爱他,他要死了,妈也活不成。不行,不能死。面对苍天,面对大地,面对着不容他生长发展的乌云大山,他喊出了心灵的最强音:“我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