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丰子恺画过几幅关于教育的漫画,六十多年过去,今天读之仍然觉得是在针砭时弊,能不令人深思?
“捏泥人”式的教育
丰子恺有两幅以“教育”为题的漫画,画的却是用模子捏泥人。在第一幅画上,泥巴无知、无觉、无思想,捏出来的玩偶一个个都按捏制者的意图傻乎乎
地笑着。第二幅也以教育为题,我们看到一双大手正把一个孩子当泥巴往模子里按。孩子不同于泥巴,所以他又哭又喊又挣扎。画家在孩子脸上还点了几滴墨,想来当是眼泪。此情此景让人心痛,在今天的中小学生脸上,这样的痛苦表情我们见得还少吗?
在今天的中国,高考已经成为整个教育的指挥棒。“要改革中小学教育,必须从改革高考做起”,几乎成为人们的共识。以高考来指挥整个教育,意味着整个教育变成了高等教育的附庸。用曾任国家教委副主任的柳斌的话来说,就是“高中办成大学预备班,初中和小学办成预备班的预备班”(在1985年12月28日中国陶行知研究会、陶行知基金会第一次常务理事、委员会议上的发言)。以高考来指挥整个教育的结果,我们的教育彻底堕落成了应试教育。周考、月考、单元考、期中考、期末考、模拟考,犹如一条条锁链,把学生锁得死死的,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做别的事情?学生被迫不得不做的事只剩下一件,就是在那由数不清的试题营造出来的“迷宫”里转,而且只能按照营造者事先规定好的路线转,才能转出来。那样的“迷宫”,就是今天我们的教育把受教育者当泥人捏所使用的“模子”。各地“名校”不过是应试教育的领头羊,其他学校仿而效之,所用“模子”无一不是它们生产的,只要看一看那为数惊人的教辅书籍、教辅报刊就能明白。那次会上柳斌同志还说:“复习资料太多,非常害人。许多小孩做复习资料做不过来。一些中学教师看复习资料也看不过来。而有的单位就利用复习资料大赚其钱,大做生意,有好多东西是粗制滥造的。我们研究,要下一个通知,禁止发行各种复习资料。”二十多年过去,情况怎样了呢?没有禁止住,反而越出越多了。我查了一下邮局2010年报刊征订目录,发现以中小学生为对象的教辅报纸和教辅刊物各有一千多种,可谓空前繁荣。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种畸形的繁荣,是以牺牲孩子的时间、精力、健康和快乐而得来的。
“难关”
丰子恺还有一幅漫画题为《难关》,画上一个孩子正在翻越一道道难关:会考,初中入学;会考,高中入学;会考,大学入学;就业。现在的情况是难关已经不止这几道,“小升初”固然已经是一道难关,但那之前还得过进小学的一关;进不了好的小学,就升不进好的初中。在许多城市,尤其是大城市,竞争甚至从幼儿园就开始了,要不然,城市里怎么会出现“天价幼儿园”?更有甚者,2005年12月21日《中华读书报》刊登梅绍福的文章《婴儿学英语为哪般?》:一场创记录的“六个月学英语”示范课在上海科学会堂上演。这不禁让人迷惑:英、美等英语国家的孩子,也和世界上所有孩子一样,正常情况下要到一岁以后才开始学说话,如果中国婴儿六个月就开始学英语,岂不有“抢跑”的嫌疑?也让人糊涂:中国人的母语到底是什么?如果还是汉语,是不是我们的教育专家有一项惊人的“创新”,让孩子先学外语,后学母语?那样一来,究竟什么是母语?什么是外语?再往前,我们恐怕得创造在娘肚子里开始学英语的世界纪录了。升学竞争已经从学校教育前移到了学前教育,再往前,莫非还要提前到“胎教”?
丰子恺先生画《难关》的时候,过一道道关的还只是一少部分人,千军万马拥向“高考”独木桥的壮观景象还见不到。
教育要均衡
我父亲1957年在教育部被划成“右派”,其中两条罪状与他同意当时教育部苏联专家组组长纳乌莫夫的意见有关。他陪专家到山东视察,纳乌莫夫对我们的外语教学提出意见,说现在中国人外语都学俄语,作为苏联人他很感荣幸;但是世界上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长处,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外语如果只学俄语一种,对学习世界上其他许多民族的长处是不利的。他认为在俄语之外,也应该有一些学校学英语、法语、日语、德语以及其他语言。纳乌莫夫又对我们1955年从教育部分出高教部,并且很快显示出重高教、轻普教、也轻中等专业教育的倾向提出意见,他说苏联的高教部全名叫“高等教育与中等专业教育部”,对中等专业教育非常重视,因为像苏联、中国这样的大国,必须建立独立、完整的经济体系,与之相适应的合理的人才结构应该是“金字塔”形的,需要大量中等技术人才。作为陪同人员,父亲有责任向教育部领导汇报苏联专家的意见,他同时也表示自己的意见,认为专家说得有道理,应该考虑采纳。没有想到的是,在反右运动中,关于外语教学父亲被批判为“反对学俄语”,进而“上纲”到“反对学习苏联”;关于高教问题,则被批判为攻击党的教育方针。